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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次日清晨,雪又飄了下來,讓西羽城彷彿換上了雪白的新衣裳,對這裡的人來說,天寒地凍的氣候可是再尋常不過了。

 郭彰早在天色未明之前,就已來到羅家前院,一遍又一遍練著郭家長拳,這是他多年來的習慣,只是平常都是在自家門前練,今日改到羅家練罷了,這麼早便趕過來,自然是心急羅家之事,與其說心急羅家,其實倒不如說心急羅葉這個羅家二小姐;原來郭彰的破宅子就落在羅家一條街外,加上郭彰父親郭言二長年都在羅家擔任管家,郭彰是從小就認得羅葉的,年紀相仿的兩人,幼時常湊在一塊兒玩耍,那羅葉自小就生得粉頰紅唇、嬌媚可人,郭彰早就喜歡她了,只是苦於身份懸殊,從來不敢將心事說出口過。

 這次虎妖要來搶羅葉,最激動的便是郭彰,他早就暗中發誓,拼死也要保護羅葉周全,還幾度想獨自去找虎妖拼命,只是都被羅員外攔了下來。

 「小郭,你怎麼這樣早啊?」羅員外同樣一早便來到了前庭,他一臉憔悴,顯然昨夜也不是睡得太好。

 「老爺,小的昨晚不知何故,翻來覆去,怎麼也睡不著,後來躺得悶了,就索性過來了。」郭彰硬是擠出一抹微笑。

 雖然郭彰父親在羅家管事,但其實郭彰並未在羅家討生計,之所以稱羅員外為老爺,純粹只是小時叫慣了,怎麼也改不了口;而羅員外對於郭彰的忠直也很是喜愛,甚至起過收郭彰為義子的念頭,但顧慮到他對羅葉的愛意,怕「義子」這名分反而阻礙了郭彰,這才作罷。

 「老夫也是徹夜難眠啊!」羅員外不住搖頭,那副悽苦模樣,哪裡還有一絲西羽城巨富的模樣?

 話都還沒說到頭,災禍卻又找上了羅家來,兩人只聽見一陣喧鬧聲由遠而近,似有許多人快步而來。

 「這大清早的,又在鬧什麼呢?」羅員外皺起了眉頭。

 話才剛說完,那夥人已在羅員外眼前現身,來者並非羅家自個兒人,竟是那西羽城守備盧梭的義子盧俊。

 這盧俊何許人也?起先,這盧俊本只是個市井無賴,只因擅於揣摩盧梭的意思,才當上了盧梭的親兵,接近盧梭後,他又發現這位主子最嗜收藏奇刀異劍,於是他遍地走訪,蒐集名家兵刃獻與盧梭,盧梭一喜之下,乾脆收了他當義子,從此之後,盧俊便仗著盧梭之威,四處橫行霸道,許多百姓見了他,是比見到盧梭還害怕。

 羅員外看到盧俊現身,額頭是冷汗直冒,他知道這盧俊覬覦自己女兒的美色好一段時間了,忽然在這虎妖劫女之際來訪,絕無好事;一旁郭彰也早聽說過許多盧俊的惡行,此刻見他率人直闖羅員外身前,擔心他對羅員外不利,身子一橫,先一步擋在羅員外身前。

 「羅大善人,好久不見啦!」盧俊堆著笑臉大聲招呼。

 羅員外未知其來意,只得先陪出一個笑臉當作回禮:「盧大人一早就前來老夫這破宅子,可是有什麼吩咐嗎?」

 「破宅子?羅大善人這宅子叫破?那盧某的住所恐連宅子都稱不上啦!」盧俊哈哈大笑。

 郭彰始終站在一旁,不發一語,他見盧俊身後人人帶刀,心裡是更加不安了起來。

 盧俊看羅員外只是不住陪笑,便繼續說道:「羅大善人,盧某這個人向來莽撞,有什麼話就直說了,若有得罪之處,還望羅大善人海涵。」

 「不敢,不敢,盧大人有何指示,但說無妨,或者…盧守備有什麼指示嗎?」羅員外口中的盧守備自然是指盧梭了,他心裡估量著,盧俊說不定是替盧梭傳什麼話來的。

 盧俊左右張望了幾眼,才一把推開郭彰,貼近羅員外身旁說:「羅大善人,盧某聽說了虎妖之事,真心替羅二小姐難過啊…」盧俊故意哭喪著臉,露出一副沉痛的模樣,但那模樣稍縱即逝,他隨即接著道:「這樣吧!羅大善人,你也知曉盧某對羅二小姐的心意…今日虎妖要拿羅二小姐去,那是天仙也救不了她,不如…不如…先讓羅二小姐陪盧某幾個晚上,一來讓盧某得償所願,二來也讓羅二小姐領教人間快活的滋味後,再赴黃泉啊!」

 聽見盧俊那下流無恥的言語,羅員外是氣得胸膛都要炸開了,但他心內清楚,要在西羽城好好過日子,這盧俊是萬萬得罪不得的,當下只好將火往肚裡吞,仍作笑回答:「這…這恐怕不好吧!老夫只怕這般行事,會壞了盧大人的名聲。」

 但羅員外能夠忍,郭彰哪裡能?他與兩人相距甚近,盧俊的一言一語盡入他耳,聽完盧俊的穢言穢語,郭彰已是在發作邊上,再聽得羅員外言語如此退讓,郭彰再也忍耐不住,直接一肩把盧俊撞倒在地,破口大罵道:「盧俊你是人不是,這般無恥的話你也說得出口!」

 盧俊一倒地,連話都還沒回出口,他帶來的隨從便已利刃出鞘,十餘人瞬間將羅員外與郭彰圍了起來,刀尖一齊指向郭彰,只待盧俊下令,便要將郭彰砍成肉泥。

 「誰叫你們動手的!」大出郭彰意料,那盧俊只是緩緩爬起身來,口氣甚是平和,一點也沒惱火的樣子。

 「小郭!你幹什麼?還不快跟盧大人道歉!」羅員外心裡雖在暗暗叫好,但仍不忘假意惱怒一番,要郭彰向盧俊賠罪,但偏偏郭彰生來就是一副牛脾氣,頭一扭,連看都不看盧俊一眼。

 「沒打緊的,羅大善人,這位小兄弟想來沒有惡意,只怕是聽錯了些什麼吧!」

 盧俊一副好人模樣,一邊柔聲安撫著郭彰,一邊走近其身旁,輕拍了兩下郭彰的肩頭,盧俊身材矮小,郭彰壯碩魁梧,如此情景,反倒顯得很是滑稽。

 「小郭,盧大人大人大量,不與你計較,你還不識相點退下。」羅員外連使幾個眼神,示意郭彰趕緊離開,同時也很是奇怪,這平常霸道蠻橫的盧俊,今日怎會這般和善?

 此時郭彰終於才冷靜了些,其實他比誰都更清楚自己的性子,明白自己再待在此處,再次莽撞是免不了的,到時必使局面更難善了!他當下一個回身,不情不願地大步往後院走去。

 哪知郭彰才掉頭,盧俊面色陡變,刷地一聲,從懷裡抽出一把短刀,反手便是一刺,一刀狠狠插進郭彰右肩。

 「狗娘養的,你以為老子真的讓你走!」盧俊放聲大罵,還在郭彰臀上補了一腳。

 羅員外見郭彰被刺,鮮血直冒,是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,只抱著頭佇立當場,不知該如何是好;其實羅員外平時也是個沉穩幹練之人,若不是因生平甚少見到打打殺殺的場面,此刻也不會慌了手腳。

 「盧俊!你這…這…這人渣!」郭彰雖然後背中招,但他性子堅毅,仍然勉立不倒,回過身來怒罵盧俊,起手就要撲上去,但盧俊帶來的隨從又圍了上來,這次單單圈住了郭彰,而將羅員外晾在一旁。

 盧俊拍了拍身上的灰塵,冷冷地向隨從們說道:「你們的主人被一條賤狗踩到了頭上,你們還讓那條狗留著賤命?」

 盧俊此言無異是對郭彰下了絕殺令,果不其然,隨從們聞言,挺刀就要逼上,哪知就在此時,羅家內院裡忽然衝出三個服色一致的漢子,惡狠狠地朝盧俊撲去。

 「先護主人!」一名領頭的隨從大叫,其餘隨從紛紛應聲,撤開了郭彰的包圍,往盧俊聚攏。

 羅員外身為羅家主人,此時卻是一頭霧水,只因這三個從內院奔出的漢子,他是一個也沒見過,他望向郭彰,只見郭彰指著內院口,白上人不知何時已悄然來到院內。

 原來這三個漢子與昨日相同,都是白上人用「水符」化水成兵而來,又因服色相同,故郭彰一眼便認出來了;這水符所化之衛士武藝並不特出,但卻極擅長守備防禦之技,以三敵十,鬥了好些時間也絲毫不見敗象。

 此時忽然遠處傳來呼聲:「大哥!得手了!可以撤了!」這話聲也是羅員外從未聽過的,顯然又是府外之人所發。

 盧俊鼓掌大笑道:「不見光得手了!大夥兒可以收隊,回去睡美嬌娘啦!」

 郭彰聞言心頭一懍,他知這「不見光」乃盧俊堂弟,生平從來不幹好事,總恃著擁有一雙飛毛腿與盧俊這座大靠山,四處為非作歹,此刻現身,只不知又「得手」了什麼。

 只見一名羅府家丁氣急敗壞地奔來,往羅員外身前便拜:「老爺!不好啦!不好啦!二小姐被人劫走啦!」

 原來盧俊今日前來索人,早已計畫盤算多時,正面向羅員外開口是假,暗地裡搶人才是真;那不見光曾得異人傳藝,一躍可達十餘尺遠,又善隱匿之術,前去拿人,最是適合不過。

 羅員外聞言,登時雙腿一軟,癱坐在地上,郭彰也是大急,顧不得身上有傷,使出全力就往外衝,儼然一副拼命模樣,但盧俊帶來的隨從們也非省油的燈,幾把刀輪番把郭彰擋了回去。

 「在上面!」奔來報信的家丁一指,眾人只見那不見光雖揹著一人,身法仍疾勝飛鳥,躍過重重樓頂,直往外門衝去。

 「快把他攔下來!」羅員外無助地叫著,但身旁哪裡有人供他使喚?

 「狗娘養的!你怎不聽你家主人的話,上前救人啊?」盧俊一臉笑嘻嘻地朝著郭彰說,盧俊以前從未見過郭彰,還以為他只是羅府的一個下人。

 哪知就在盧俊得意之際,又一條人影竄了出來,黑衣蒙面、右手挽著一具桃木弓,現身於羅府大門旁。

 「黑俠!」郭彰驚喜叫道,羅員外、盧俊與其隨從也紛紛回頭。

 黑俠現身後,往前跨了一大步,馬步一紮,左臂打直,竟將桃木弓橫架在左臂,那射姿與尋常射手截然不同;更玄妙的事還在後頭,眾人只見他右手在空中一旋一捏,一支火尾箭竟憑空而生。

 「仙法啊!是仙法啊!」郭彰看得是開心呼叫。

 「弟弟小心啊!」盧俊當然也聽說過黑俠名號,自此人現身,他便隱隱覺得事態不妙,此刻見他將箭頭瞄準不見光,連忙高聲提醒。

 呼叫中,火尾箭拖著一道青光直往不見光射去,那不見光也非易與之輩,右手往懷裡一探、手一揚,兩道銀光噴出,朝著火尾箭而去,原來是兩枚帶刺銀錐。

 「鐺!」空中撞擊聲清脆地鑽進了眾人耳中,不見光發錐手法很是巧妙,兩枚銀錐竟在同一時間,分從左右碰撞火尾箭,將火尾箭當場從中咬斷。

 「好啊!」盧俊與隨從們大聲喝采。

 飛箭一落,不見光更無忌憚,加速就要從羅府大門飛過,但就在到達門邊數尺之處,黑俠忽然左手一挺,手中桃木弓開始不斷延長,在眾人眼前化作一根桃木棍,型既定,順勢向右側猛擊,竟一舉將奔馬般疾馳的不見光打倒在地!

 不見光右腿吃棍,無法使力也還罷了,可怕的是,竟還燃起了點點青火,片刻間,火勢蔓延全身,只燒得他不停痛苦哀嚎;而黑俠搶在青火爆開之前,矮身一掠,已將原先不見光負在身上的羅葉搶了過來。

 火燒人的情景在羅家院中上演,眾人俱是不忍直視,連那平日害人無數的盧俊,也不忍見到堂弟悽慘的死狀。

 黑俠一言不發,輕摟著昏厥的羅葉,大步往郭彰踏去,盧俊及隨從哪裡還有膽子敢阻攔,只害怕地向左右兩側分開,讓出一條道來。

 黑俠靜靜將羅葉交給了郭彰,停了一會兒,才附到郭彰耳邊低聲說話,接著轉身面向盧俊,又是一言不發,但那沉默,是有如猛獸般侵擾著盧俊,使其身子不禁顫抖起來。

 「黑俠他老人家有言,你們再不離開羅府,就準備一輩子葬在這吧!」郭彰大聲宣言。

 盧俊等人一聽,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再停留,拔起腿就往外沒命的跑,有幾個隨從連兵器都拋了,只盼還能奔得再快些,眨眼功夫,一夥人就走得乾乾淨淨了。

 危機既解,黑俠轉身向羅員外行了一禮,便要離去,此時他手中的桃木棍又已變化回桃木弓,尾端還燃著一縷青煙,緩緩飄散。

 「大俠留步!求求你、求求你留下來,幫我們打退虎妖吧!」郭彰讓羅葉倚坐在一大樹邊上,轉身雙膝彎了就跪,大聲懇求。

 羅員外看了看郭彰,似是回過神來,連忙跟著跪下求道:「是啊!大俠!求你了!老夫求你了!」

 萬沒想到,黑俠一言不發,逕自頭也不回地離去,只好像郭彰與羅員外從未出聲,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門眼間,郭彰與羅員外都還跪在地上,久久不願起來。

 廊上,一個老人始終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,白上人,他沒有說一句話,卻緩緩地搖了搖頭,在黑俠步出羅家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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